泰國大麻政策與現況以及對我國的借鏡
作者：劉佳穎 律師(臺灣毒品處遇政策研究學會副秘書長)
泰國近來大麻氾濫亂象頻傳，泰國當局為加強管制，公共衛生部於2023年11月14日發布聲明，將於12月內閣會議提出新版《大麻法》草案，明確禁止娛樂目的使用，填補現行法規漏洞。（註1）回顧泰國大麻政策走向，泰國於2022年6月將大麻自毒品管制名單中移除，一般將其視為亞洲第一個「大麻合法化」的國家。但其實泰國也並非完全的「合法化」，法令上只是基於「醫療目的」開放，且限制一定條件，所以說是「部分除罪化」更貼近真實 。（註2）可是，一般外界不瞭解泰國法令與開放內容，造成許多誤解甚至以訛傳訛。尤其，泰國採取開放措施後，各地大麻商店、餐廳隨處可見娛樂使用，早已超出當初開放的本意。本文擬澄清泰國開放的歷程，並檢視對於我國的啟發。
檢視泰國法令，泰國《麻醉品法》（Narcotics Act）原本將大麻列為第五級管制毒品，依該法規定，持有和施用都是犯罪行為 。（註3）在2019年，泰國政府基於醫療目的，首度修正《麻醉品法》（Narcotics Act No. 7 B.E. 2562），容許大麻基於「醫療」、「教育」、「研究」之目的可以使用 （註4），但須經其食品藥物管理局（Thai 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Thai FDA）之特許及監管 。（註5）在這個階段，大麻表面上雖是「合法化」，但準確的說是僅限於醫療和教育研究領域可以豁免刑罰，所以只是「部分除罪化」。
回顧當時泰國大麻「部分除罪化」背景，係來自於泰自豪黨（พรรคภูมิใจไทย；Bhumjaithai Party）的領袖阿努廷（Anutin Charnvirakul）在2019年競選時的政治訴求，宣稱大麻可創造每年數百億的產值，故希望透過種植大麻來增加農民或家庭收入等理由，主張大麻除罪化，獲得農民團體與業者的大力支持 。（註6）這樣的結果，某程度也證明「大麻可以令一些貧困農民找到另一種有錢可賺的途徑」的競選訴求發生了效果，可能是贏得選票的關鍵。
阿努廷後來擔任泰國公共衛生部(Ministry of Public Health, MoPH)部長，2020年12月15日，阿努廷以部長之權力，發布行政命令(The Notification regarding the determination of category V narcotics B.E. 2563 ,“the New Notification“) ，進一步將《麻醉品法》第五類麻醉品清單中關於大麻的下述5類品項除名，分別為：(1)大麻植株的樹皮、樹幹、纖維、莖、根；(2) 大麻植株葉子（不包含花）；(3) 大麻萃取物CBD，其中THC含量不得超過0.2%、(4)大麻萃取後的殘渣，其中THC含量不得超過0.2%，以及(5)大麻籽(hemp)、大麻籽油或大麻籽萃取物等 。（註7）須強調的是，在這個階段，只是將上述特定品項豁免刑事責任，但持有或施用大麻花以及THC含量高於0.2%的大麻萃取物仍有刑事責任。
2021年2月25日，泰國公共衛生部進一步修正《食品中禁用物質通知》(Prohibited Food Notification)，將大麻及漢麻(exempted cannabis and exempted hemp)從原本禁止生產、進口或銷售的清單中移除 。（註8）同年3月4日，泰國公共衛生部又公告了大麻籽、大麻籽油、大麻籽蛋白以及含有大麻籽、大麻籽油和大麻籽蛋白作為成分的食品補充劑的食品、食品品質和標準，並於次日生效。也就是說，企業經營者能夠合法使用豁免大麻及豁免漢麻(exempted cannabis and exempted hemp)作為食品成分。
為進一步大開大麻這扇門，公共衛生部於2022年2月8日又通過一項行政命令(The Notification Re: Specification of Type 5 Narcotics B.E. 2565)，將大麻的全部植株都自《麻醉品法》的第五類麻醉藥品清單移除，但對於：（一）泰國種植的大麻(cannabis and hemp)植物中提取含THC重量超過0.2%的萃取物，（二）泰國種植的大麻(cannabis and hemp)種子中提取含THC重量超過0.2%的萃取物，仍然於《麻醉品法》加以列管，該項行政命令自2022年6月9日生效 。（註9）換句話說，根據 2022 年該次的修法，咖啡館和餐廳可以提供含有大麻的食品和飲料，但前提是產品中四氫大麻酚 (THC) 的含量須低於 0.2%，因為THC 是大麻植物的主要精神活性化合物。
不過，須強調的是，泰國政府政策上仍主張，民眾必須在家中以「醫療用途」為目的才可以使用 （註10），且民眾需自行向泰國食品藥物管理局(FDA) 上網登記 （註11）；若是商業使用，則須經政府許可。而且，在公共場所吸食大麻仍然是非法的。根據泰國《公共衛生法》(Public Health Act)，嚴厲的處罰仍然存在，包括3個月以下之監禁或最高25,000泰銖的罰款 （註12）。當然在實際執法上面有相當落差。
另外，最應注意的是，2022年修法雖然有上述放寬，但當時為了完整配套，泰自豪黨曾經同步向眾議院提出了《大麻法》(Cannabis and Hemp Act)草案，在一讀時獲得了壓倒性的贊成。尷尬的是，隨後的二讀過程卻出現了爭議，可是大麻卻已經先從《麻醉品法》除名了。2022年9月，泰國眾議院以198票贊成無限期推遲《大麻法》草案的二讀（註13），有認為原為醫療目的之草案新增了過多的條款，沒有明確規範，也有聲音指出草案並未明白禁止娛樂使用，僅只有禁止在公共場合吸食 ，可能扭曲成包含娛樂目的，或間接鼓勵娛樂目的使用，應重新審查 （註14）。本來應該同步進行《麻醉品法》除名配套的《大麻法》草案，竟然被擱置，造成法令與政策上的混亂。
由於大麻已經從《麻醉品法》管制名單上除名，《大麻法》草案的擱置又造成了立法上的空窗期，導致泰國對於大麻使用的目的、售予的對象、數量等等，一夕之間無法可管，隨處氾濫。現今泰國街頭隨處可見帶有大麻葉圖示的餐廳與販售大麻的店面，其中所販賣的不僅有醫療用的CBD，更可以輕易購買到違規列管的THC含量遠高於20%以上的產品 （註15）。在政府無法全面控制用途、警察不知如何執法之情形下，民間充斥大麻已遠遠超出最初基於醫療目的的本意，釀成THC氾濫的溫床。在大麻部分除罪化後，許多人因使用大麻不適而送醫，吸食大麻而求診的患者也大幅增加。依據泰國精神科協會統計，2022年有1,100萬人因娛樂用途使用大麻，與2021年的統計人數相比漲了將近六倍 （註16）。
由於太多失控情形，已經激起反對聲浪，泰國公共衛生部也緊急公告修正相關規則，禁止向20歲以下青少年、孕婦或哺乳期婦女販售外，因大麻花富含高濃度THC，特別禁止在學校、寺廟、主題公園等場所販售，也不得在自動販賣機、網路銷售，並禁止商業廣告宣傳 （註17）。然而，最根本的問題在於整體配套不足、實際管理失靈，並未因這個緊急公告有所補救，失控情況仍持續惡化。據曼谷郵報報導，泰國公共衛生部現任部長崇南（Cholnan Srikaew）於2023年11月14日發布聲明，《大麻法》草案明確禁止娛樂目的使用，僅限於醫療用途，且民眾個人種植亦須取得政府許可，該草案預計於2023年12月送交內閣，欲解決人民娛樂濫用大麻卻無法可管的漏洞(註18)。
本文認為，將泰國的一連串政策定位為「大麻合法化」是過於簡化的結論，泰國表面上「基於醫療目的」的「部分除罪化」，終究導致了現實上的失控。回顧泰國作法，出於經濟利益的原因開放，但因行政部門缺乏整體政策與執行步驟，與立法部門間又缺乏謹慎協調，導致大量氾濫與不良後果。而泰國公共衛生部近期聲明的《大麻法》草案，雖祭出禁止娛樂使用目的，欲透過嚴格管制及刑事責任，企圖挽救失控的局面。然而，泰國政府面臨蓬勃發展的大麻產業及濫用風氣，此舉恐怕是亡羊補牢。借鑑泰國的情況，我國政府對於大麻的議題，一定要有完善且審慎的思考。
[註1] 新聞資料參考：泰國「娛樂用大麻」亂象多！總理下重令：6個月內回歸醫療用途，鏡周刊(2023年9月22日)，https://today.line.me/tw/v2/article/aGY8vvG?utm_source=lineshare ；泰國大麻店暴增六千家！政府下個月擬修法 加強大麻管制，NOWNEWS，2023年11月20日，https://www.nownews.com/news/6304743 ；Tighter cannabis rules drafted, https://www.bangkokpost.com/thailand/general/2685724/tighter-cannabis-rules-drafted , Bangkok Post ( 15 NOV 2023)。
[註2] 除罪化和合法化是不同的概念。除罪化是針對刑事責任而言，透過修法的程序將特定行為排除於刑事責任以外，不再以刑事責任追訴，但不代表該特定行為完全合法，如有違反仍有可能受到行政制裁或民事求償。合法化則是指該特定行為完全的合法，不會再有任何的刑事追訴、行政制裁或民事求償。
[註3] 《泰國麻醉品法》資料參考：https://en.fda.moph.go.th/media.php?id=517578787425230848&name=NARCOTICS-CODE-ONCB120666.pdf。
[註4] THAI LAW ON MEDICAL USE OF CANNABIS，LAW PLUS，資料參考：https://www.lawplusltd.com/2019/04/thai-law-medical-use-cannabis/。
[註5] CANNABIS LAW AND LEGISLATION IN THAILAND，資料參考：https://cms.law/en/int/expert-guides/cms-expert-guide-to-a-legal-roadmap-to-cannabis/thailand。
[註6] 新聞資料參考：中央社（2022年8月3日），泰國大麻合法化缺法令配套 狀況混亂醫界憂心，中時新聞網， https://www.chinatimes.com/realtimenews/20220803003819-260408?chdtv；喬納森·赫德（Jonathan Head）（2023年5月8日），泰國是如何成為東南亞「大麻天堂」的？BBC NEWS，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world-65522913。
[註7] 2020年12月15日所發布行政命令，進一步將《泰國麻醉品法》第五類麻醉品清單中關於大麻的下述5類品項除名。以下內容節錄：Regarding the determination of category V narcotics B.E. 2563 (2020)：「The following parts and extracts of the cannabis or hemp plants, for which permission to manufacture in Thailand has been obtained, are exempted from the list of category V narcotics: (i) bark, trunk, fiber, stem and root of cannabis and hemp; (ii) leaves without shoot tip and flowers of cannabis and hemp; (iii) cannabis and hemp extracts containing cannabidiol (CBD) and containing tetrahydrocannabinol (THC) not exceeding 0.2% by weight; (iv) cannabis and hemp residues after extraction containing tetrahydrocannabinol (THC) not exceeding 0.2% by weight; and (v) hemp seed, hemp seed oil, or hemp seed extracts.」。Thailand Continues to Carve Out Certain Cannabis and Hemp Plants from Regulation; What This Means for the Future of Cannabis in the Country，資料參考：https://globalcannabiscompliance.bakermckenzie.com/2021/04/09/thailand-continues-to-carve-out-certain-cannabis-and-hemp-plants-from-regulation-what-this-means-for-the-future-of-cannabis-in-the-country/
[註8] Thailand Continues to Carve Out Certain Cannabis and Hemp Plants from Regulation; What This Means for the Future of Cannabis in the Country，PANYAVITH PREECHABHAN, PEERAPAN TUNGSUWAN, PRAWEEN CHANTANAKOMES AND PRIM UDITANANDA，資料參考：https://globalcannabiscompliance.bakermckenzie.com/2021/04/09/thailand-continues-to-carve-out-certain-cannabis-and-hemp-plants-from-regulation-what-this-means-for-the-future-of-cannabis-in-the-country/。
[註10] 呂欣憓，泰國大麻合法卻沒配套，猶如打開潘朵拉盒，中央社CNA新聞網，https://www.cna.com.tw/topic/newsworld/174/202305160001.aspx。
[註11]許伯崧，泰國大麻合法化 今起可在家無限量種植、限醫療用途，公視新聞網，https://news.pts.org.tw/article/584857。
[註12] 參考資料：https://www.nishimura.com/en/knowledge/publications/20220801-93551。
[註13] Thailand's cannabis Bill dealt a blow after bigger parties demand changes，The Straitstimes，資料引自：https://www.straitstimes.com/asia/se-asia/thailands-cannabis-bill-dealt-a-blow-after-bigger-parties-demand-changes。
[註14] 徐子軒，衝太快的「呼麻自由」？泰國大麻合法化，為何變成政治難題，https://global.udn.com/global_vision/story/8664/6870808。
[註15] 泰國是如何成為東南亞「大麻天堂」的？，BBC NEWS，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world-65522913。
[註16] 徐榆涵，泰國大麻合法化亂象叢生！ 新總理公開呼籲︰反對娛樂用途，聯合報，https://money.udn.com/money/story/5599/7444005?from=edn_related_storybottom。
[註17] New edict tightens controls on non-medical use of cannabis in Thailand，Thai PBS World， https://www.thaipbsworld.com/new-edict-tightens-controls-on-non-medical-use-of-cannabis-in-thailand/。
[註18]Are high times over for weed users?, https://www.bangkokpost.com/thailand/special-reports/2697119 , Bangkok Post ( 3 Dec 2023)。該報導指出，《大麻法》草案將明確禁止娛樂目的使用，並規範哪些場所禁止銷售大麻、禁止銷售大麻花等。